莫斯提马将蓝色玫瑰花藏在身后,敲响了博士房间的门。
这次也一样是没有任何反应。
她踌躇了一下,最终还是直接打开门走了进去。虽然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,但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。
准确说来,这个房间已经越来越不能被称为“博士的房间”了,从昨天到今天,又有一些东西消失不见,大概又是凯尔希把它们搬走了吧。如果博士再不回来,那么这个本来就空荡的房间就会变得一无所有了。
而博士失踪已经有整整一百八十天了。
也许用失踪来形容并不恰当,因为并没有谁试图去找回博士,他只是单纯的不再出现,这件事并不是毫无预兆的,博士先是每天露面的时间越来越少,然后从某一天开始,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。但那时的莫斯提马没有注意到这些。
她那时在忙着收集蓝色的玫瑰花。
这种花并不好找,但她无论如何也想找到,是因为她多少想给博士创造一个难忘的回忆,蓝色的玫瑰花,正因为稀少所以珍贵,而且和她的发色极为相称,尽管她没有十足的把握,但她想博士应该是会喜欢的。
最初这只是一种无谋的冲动,博士越来越经常地在她的梦里出现,她逐渐明白这是她必须要面对自己的心意的时刻,但她始终拿不定主意。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爱慕着博士的,但博士对她又是怎么想的呢,她却不能确定。就算我去向他告白,也只是徒增他的困扰吧?
然而有些想法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放弃的,它们在脑海中不停地盘旋着,像怎么也杀不死的怪鸟一般,在这里消失了,又在那里出现。
她决定要收集一束蓝色的玫瑰花,这不是一种好找的东西,如果找不到的话,就说明神并不赞同她的这种行为,那她就干脆死了这条心,但如果能找到的话,她就拿着它去向博士表白。
出乎意料的是,她在龙门的市集上很快就找到了。也许是她的认知出现了偏差,又或者是她在无意识间下了很大的功夫,但很快她就把那一束蓝色的玫瑰花放到了自己的桌前。
这下我不得不去做了。她看着那一束花,感到心跳加快,但如果成功的话……
她不是一个爱下决心的人,但那一天她感觉到自己做了一个不能回头的决定。
然后第二天,博士没有出现。
第三天博士也没有出现。
博士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,长到大家已经不再去统计这是他消失的第几天了。博士消失后罗德岛的大部分工作都陷于停滞,只有少数人还在勉强地试图向前推进着。凯尔希将自己整天锁在实验室里,而年幼的阿米娅则跑东跑西,试图支撑起这个组织。但很快大部分人都萌生了退意。
“莫斯提马,你还要留在这儿吗?”,一天,能天使向她问到,“我们有些新的活儿要干,就先走一步啦,拜拜!”
莫斯提马看着德克萨斯小队把物资搬上货车,然后消失在一片尘雾里。她们本来就不是属于罗德岛的干员,遇到这种事情自然是尽快抽身。
而我又是为了什么还留在这里呢?莫斯提马问自己。
也许是对“博士总有一天会回来”还心存幻想,他既然会毫无预兆地消失,也就同样可能毫无预兆地出现,到那时我再拿着蓝色的玫瑰花向他告白……
不,这实在是有些荒唐了,蓝色的玫瑰花也已经开始逐渐干瘪,博士这么长久地失踪,也许他本身就不在乎我。
她不太愿意相信,但这恐怕就是事实。
那么博士究竟是去了哪里呢,莫斯提马觉得有必要先搞清楚这一点。
从凯尔希三缄其口的态度里推测,她大概知道些什么,但这个女人唯一的长处就是守口如瓶,所以无论莫斯提马怎样打听,都得不到任何消息。
最后她终于从阿米娅的口中听说:博士并不属于罗德岛,而是罗德岛从“别的地方”请来的“客人”。
“对不起了莫斯提马小姐,我只能说到这了,再说下去的话凯尔希医生会生气的!”阿米娅闭着眼睛大声说到,向莫斯提马用力地鞠了一躬之后,立刻就消失不见,像是怕被接着问到任何一个问题似的。
“‘别的地方’请来的‘客人’吗……”,这个词语莫斯提马十分熟悉了,因为她自己就经常充当这个角色,有位诗人曾说“世界犹如一间巨大的旅馆,而时间是其中一位匆忙的过客”,她一向觉得自己只是这世界中的一个过客,像吹过原野的风,也许不该爱上某个人,那是一场美丽的错误。
莫斯提马把法杖摆开,靠在桌边。
她想起自己曾经学过一个从没用过的法术,也是和“别的地方”有关的。
“你已经知道,这两把法杖分别被称作‘黑锁’与‘白匙’,它们发挥出的源石技艺,甚至可以影响时间的流动,但这并非是它们真正的法术,或者说,并非是真正的‘魔法’。”,在昏暗的灯光下,老魔法师压低了嗓门说着。
“‘魔法’?那是什么?”
“‘锁’与‘匙’的结合,才是真正的魔法,或者说,‘门’,才是真正的魔法,制造这两把法杖的真正的目的,是为了打开‘门’”
“‘门’又是什么?”
“‘通往彼岸之门’,这是我为这个魔法起的名字,许多年前,当我的老师将它传授给我时,它还只被叫做‘门’。”
“‘彼岸’?是指死后的世界吗?”
“不,不一样,死后的灵魂,无论高低贵贱,都会回到伟大的神那里,但那不是彼岸。彼岸是另一个地方,有人说那里开满白色的野花,有人说那里是一片火海,有人说那里充满光明,有人说那里是无尽的黑暗,无论如何,没有人曾经从那里回来。”
“您是说,使用了这个魔法之后,就再也没法回来了?”
“没错,不仅如此,连你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一切痕迹,都会被彻底地抹消,这就是‘彼岸’,因此我们甚至不知道究竟谁使用过这个魔法,我也不希望你会使用到它,我将它教授给你,只是不希望它失传罢了。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魔法为了什么而被创造出来,也许,它只是一种究极的自杀术而已,不留下任何痕迹的自杀术。”
自杀。这个念头突然回到她的脑海,她当然从没想过自杀,也不会想要这么做,只是她感觉现在仿佛能够理解那些人的想法了。失去任何意义的人生和失去任何意义的世界,不值得有生命存活于其间。
此时此刻,我的生命是有意义的吗?她问自己,但不知道答案。不知不觉间,她竟又走到了博士的门前。
“我进来了”,她小声说着,尽管知道房里没有任何人。
房间已经彻底清空了,除博士的私人用品以外,凯尔希搬走了所有其他的东西。而博士的私人用品实际上少的可怜,唯独在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小盒子。
盒子上贴着一个便条,博士自从知道自己失忆之后,就经常帖这种便条。
而这张便条上写的是:“这是莫斯提马的东西,要记得还给她”,一笔一划写德很认真。
但盒子里的东西……让莫斯提马感到多少哭笑不得。她上次来这里,因为博士给她换上了卫生棉条,所以将原来用的来月事时的布条落下了,这种不干不净又多少有些太私密的东西,博士居然傻乎乎地留着,还想要还给她。
“笨蛋……”她闭上眼将盒子抱在胸前,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里悄悄滑下,她又做出了一个决定,要离开罗德岛,今晚就走。
山顶的风很大,莫斯提马弯下腰,在地上画出一个巨大的圆,圆里按照方位摆好了十三样魔法道具:【毒蛇的牙齿】【硫磺】【瓶中的水银】【字母A】【蟾蜍的血】【深紫色宝石】【剑】【青铜镜】【五芒星】【山羊头骨】【曼德拉草】【折断的镣铐】,最后一样东西来自她自己,【魔法师的头发】。
黑锁与白匙交错,莫斯提马昂起头,山巅的风吹起她的长发,在空中飞舞如蓝色的妖影。年轻的魔法师向着天空,用古老的语言,吟唱出最初也是最后的魔法。
In calorem et canticum frigus sentient
(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)
Vide Etiam in aeri abyssum irent
(于天上看见深渊)
Nihil video in omnia
(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)
Spes nulla servata
(于无所希望中得救)
风更加狂了,但她立在风中纹丝不动。天空中一道黑色的门徐徐打开,像张开了漆黑的大口,它越张越大,仿佛将一切都包括其中,然后突然消失不见,连同地上的魔法阵,和魔法师莫斯提马。
仿佛一开始就不曾存在于那里一样。